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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归

  秦川的雪下起来似乎就没个停。

  天色有些晚了,剑坪上练习的太白弟子也一一结束今日的训练,抱着剑匆匆回房,这个天气,还是坐在暖炉旁边拢着袖子把自己团成一团更叫人舒服。

  雪慢慢地落,人影稀疏的剑坪也慢慢铺了一层薄雪,掩住了白日里弟子踩出的脚印。

  秦弈不甚在意地挥剑,重复早已烙在骨子里的一招一式,脚下带起细碎的冰渣,好像有一个紫白色长衫的人,披着狐裘捂着暖手笑眯眯地看着他练剑,时而一甩扇子飞出什么小东西来打乱他的节奏。

  ——然而现在没有了。

  秦弈反身利落地收剑,天气不好,加之又是冬日,天边甚至看不见几颗零散的星,只有晚霞还在拼命的释放最后一点光彩,苟延残喘一般,暗沉的紫色让秦弈想起了那人的一袭紫衣。

  他揉了揉太阳穴,企图把一切有关紫色的东西从脑海里扔出去。太白剑坪上已经没有人了,他踩着雪一步步往回走。

  “咯吱,咯吱”

  没有了等自己的人,没有了那人时常提在手里还温着的梨花酿,秦弈低头看着鲜红的剑穗,自己也不知道步子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雪也停了。

  秦弈依稀记得唐三千摇着扇子站在巴蜀双月桥上的模样,那时他一身白衣,瞅着就是外来者的打扮。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之后八荒论剑,他与唐三千棋逢对手,最终是自己在那形如真人的傀儡招下落败,唐三千的扇子遮住下半边脸,另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太白弟子名不虚传,在下唐三千,幸会。”

  之后也便顺理成章的,两人很快成为了知己,在八荒论剑中展露锋芒,虽说比不上太白双秀,但珠联璧合之名却是广为人知,风头盛的很。

  秦弈曾问过唐三千“三千”的由来。唐三千躺在屋檐上惬意地眯着眼道:“三千佳丽,不取一瓢饮,很好理解嘛。”

  秦弈:==虽然我不说饱读诗书但是这句话显然不是这样的吧。

  傀儡在一旁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主人,忽然唐三千手指一动,那傀儡突然闪到秦弈身后将他好生一吓下意识地一个燕回朝阳差点没撞上去。唐三千坐起身,折扇一展,笑得肆意张狂。

  秦弈气急,飞身跃上屋檐提剑便刺,不想唐三千只是轻轻勾了勾手指,轻飘飘一个困百骸就把秦弈捆了,扇面一阖,挑起秦弈下巴:

  “我还没说完呢,三千佳丽,未及你这太白弟子一人惹眼啊。”

  秦弈本来有些中招了的恼恨,这么一来却是被这人气笑了,抬手无痕一解了束缚,剑鞘便重重地抽到了唐三千腰间疼得他龇牙咧嘴,看向他的眼神却仍带着笑意。

  暖炉里的柴薪哔哔剥剥的响,秦弈关上门隔开肆虐的寒风,伸手取过桌上未开封的梨花酿,揭开封泥灌了两口,只觉得口齿连喉咙都一并冻上了一般,借着酒的辛辣好一会才缓过来。

  “这寒天可不比七月暑天,酒需温了才能喝。”

  彼时秦弈看唐三千温酒,眼睛便只顾盯着炉上的酒坛,直叫唐三千咂嘴:“都说太白剑派出酒痴,如今看来果真是如此。”

  那时唐三千属寒江城,秦弈在水龙吟,青龙会的势力猖獗,唐三千接了剿灭一个小势力窝点的任务,秦弈无事可做,便也一同跟了来。两人路过开封时恰逢春节,趁着过年的气氛在城墙上对饮,唐三千温酒,他只盯着温酒的人看。后来也不知道谁带头, 陆陆续续的花灯飘起,一点点将夜幕染成暖橙的颜色,衬得唐三千的脸煞是好看。

  秦弈一时间盯着他发起了呆,直到对方笑着用折扇敲了他的头才回神,冲到嘴边的话一转:

  “你……酒好了么?”

  “好好好,方才还看我看得出神,这会儿满脑子又是酒了。”

  唐三千一边给他倒酒一边埋怨,秦弈抿了抿嘴,衔着酒碗透过升起的水汽看着他,唐三千忽而就捂着脸偏过头说了什么,声音低低的难听真切。

 


 

  “寒江城探子来报,青龙会的七龙首将会抵达杭州,似是对财神阁的密库有所图谋,你……”

  “何时?”

  “三日后。”

  李红渠看着秦弈离开,皱眉叹了口气。

  ——秦弈是一个很优秀的部下,亦是一个很优秀的剑客。无论是感情所致还是条件所限,这个任务非他不可。

  杭州不比秦川,这里似乎一年四季都是暖的。秦弈依稀记得在许久以前来过财神阁,可那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那时候那位燕姓大侠还在,那时候他与唐三千还各自殊途各不相识。

  与探子聚了头,秦弈抱着剑匿在青龙会修整的客栈外,盯紧了那龙首房间的窗,直到暮色西沉,屋内的烛火映出了形形绰绰的几个人影。秦弈屏息等待,屋里的人仿佛起了争执,晃动一阵后便只剩了两个。

  秦弈一蹬树枝,手中单剑风驰电掣般出鞘,瞬息间破窗而入到了一个人影身前,剑锋直取其喉间要害——

  “铛——!”

  传来的金属碰撞声使得剑客一惊,收手迅速后退,这才看清面前的乃是一尊栩栩如生的人形傀儡,哪是什么活人!

  “数日未见,不想阿奕对我的傀儡怨念还是这么深。”

  秦弈动作一僵,愣愣地转头看他,半天才想起来提剑要打。唐三千仍是悠悠地动了动手指,秦弈便不出意料地被捆了拉到那人面前,“自己人,打不得。怎么,李副盟主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

  “没……”

  秦弈愣愣地答,好像还没回过神来。唐三千看他这样,自己也不知道着什么魔或是很早之前就想这样做了——

  被扣住后脑动弹不得的秦弈仍是愣愣的看着唐三千倾身过来,唇上覆了温热的一片。

  秦弈校服领子上的绒毛抖了抖。

  去他妈的四盟八荒,去你妈的青龙会。

  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反正就是那码事儿,秦弈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半敞着了,素白的里衣暴露在外,唐三千见秦弈不好意思一般拉着滑落的衣领顿时眸色一深,欺身向前——

  “叩叩叩。”

  敲门声伴着门外的一声“龙首?”把两人的兴致硬生生给敲没了,秦弈才猛然想起来的意图顿时剑身一横——

  然后被唐三千捆着塞进了铺好的被子里,捆他的人还低低地嘱咐了一声“别动”。

  秦弈真就乖乖地一动不动,仔细听着唐三千和来人的对话。

  “龙首,下人听闻您的房间有动静——”

  “无碍,我在实验傀儡。”

  “呃……还有,夫人说,请您保管好大悲赋残篇,勿要再被夺了去——”门外那人见唐三千臭着脸,以为是发火了,赶忙解释到:“属下并无冒犯之意!可夫人的话必须……”

  “好了,滚吧。”

  “是!属下告退……”

  满心憋闷无处发的唐三千在看到老老实实躺在床上衣冠散乱的秦弈后更加憋闷了,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冷静一些,随后打横抱起秦弈,踩上窗沿便跳了出去,一点不带停顿地朝着白龙瀑分舵的方向赶,傀儡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秦弈多少猜到了什么,抬头看着唐三千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你是卧底?”

  所以那时所谓背叛八荒携机密出逃、对他刀锋相向是任务所迫?

  “是啊。”

  唐三千放下秦弈,剑客立刻跟了上来,太白并不仅是剑法快,轻功也是一绝。秦弈偶尔还要停一停等等唐三千,却见对方一把将一副卷轴拍给他,“把这个交给曲盟主。”

  “你——”

  秦弈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四周忽然涌上众多青龙会帮众,再一看唐三千已然折扇一展,傀儡霎时间冲进人群,周身暗器飞射开来,惨叫声不绝于耳,唐三千握紧无影丝:

  “走!”

  秦弈登时一个大轻功脱出包围,却见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自帮众后走出:

  “四盟八荒的卧底,一个两个藏得还真是深,亏得公子如此真心待你。”

  明月心!

  “公子是公子,唐蓝是唐蓝。当日我入青龙会之时,你便该知道我与你不对头,更该知道我留不得。”

  唐三千将傀儡收到身边,隐晦地看了秦弈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秦弈咬了咬牙,明月心若是认真,水龙吟的盟主唐青枫和真武笑道人联手都打不过,何况他俩。

  那卷大悲赋,不知是用了多少人的命才能换来,若是折在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是而秦弈只轻声留了句“等我”,便如惊燕般掠了出去,不曾回头,不曾看到唐三千背在身后微微颤抖的手,也不曾看出唐三千那一眼深藏的情愫与诀别。

  ——心狠手辣如明月心,又怎会让他活着回去。

  明月心也不急,单气度优雅地往前迈了一步:

  “虽然不想说,可公子嘱了,若你愿意继续留在青龙会,我自会留你性命。”

  唐三千展着折扇笑:“唐~大、小、姐,这话你自己信么?”

  “既知道我不会留你活路,又何必为了张残卷来送死?你们八荒弟子着实有趣得很。”

  “非要说的话……青龙会恶贯满盈,武林正道人人得而诛之~算是理由吗?”

  “冠冕堂皇的话倒是说得漂亮。”

  明月心轻笑一声,“刚刚在那太白弟子面前硬撑到现在,我确实对你有些改观了。可惜,背叛公子的人,都得死。”

  “哈。”

  唐三千也笑了一声,终于是失了风度倒在地上,傀儡一时间没了主人的操纵,茫然地停在原地。明月心伸手切断了无影丝,那栩栩如生的傀儡便也同他的主人一般倒了下去。

  “唐凌峰当年既已宣告天下唐门弟子不得用毒,你们便该料到有今日。这毒的滋味可还好?”

  唐三千嘴唇开合了几下,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便知这毒不仅是毁了经脉,怕是连声带也一起毁了。唐三千心知以明月心的性格,他怕是连全尸都留不得。想来现在秦弈也应快赶到白龙瀑分舵不觉松了口气。

  也罢,死不见尸好歹还是个念想,总比秦弈抱着他的尸体哭要好——啧,不过秦弈大概也不会是会做出这种举止的人。

  唐三千不知道自己为何临死之前脑子里还转着这些东西,只看见明月心慢慢走近,很是嫌弃地踢开了他手里的折扇:

  “总觉得就这么让你死了还挺可惜,单是这样怎么够呢?”

  “——别碰他!”

 


 

  记得有人如此称赞太白剑法:一点剑意千川渺,两袖白云万仞遥。

  秦弈感觉这大概是他此生使的最快的剑,快到能伤了明月心,快到能救下他心心念念的人。唐三千看他的眼神由微怔到无奈,秦弈握着剑断断续续地道:“那残卷……我、我交与了水龙吟的帮众。”

  所以你就回来送死了?

  唐三千的视线陷入一片黑暗,只感觉到手被动了动,似有人隔着铁甲与他一手交握。

  傻子。

  唐三千如此感叹道,忽而听得身边突兀的声响,利刃穿透布帛的声音,有温热的东西溅到他脸上。

  “我同你一起……绝不与你……天人两隔。”

  你不是寒江城的卧底,不是青龙会的龙首,你是我的唐三千。

  秦弈耳力甚好,当日开封城墙上,唐三千嘟囔的话他听得清楚:

  “真想把你捆回巴蜀藏着不叫人看了去。”

  那年他第一次遇见唐三千,初下山门,对巴蜀的奇异植物和风光十分稀奇,瞧见一株高大的树,叶片狭长,花朵紧凑粉嫩,那花瓣不是一片一片的,却如同触须一般挤了一团。唐三千摇着扇子笑得促狭:“这是合欢。”

  秦弈初一听得还以为对方在耍流氓,登时就要拔剑教训他,却见唐三千阖了扇压住他的剑鞘,“我说这树叫合欢,想哪儿去了?”

  “是——是你不说明白!”

  秦弈想着想着就笑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紧唐三千的手,微微垂了头。

  唐三千的气息几乎是在同一刻消失。

  明月心脸色阴沉地看着面前的两具尸体,冷冷挥手:“回山庄!”

  至于那大悲赋残卷,她既有办法得到第一次,自是有办法第二次拿到。

  之后李红渠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只一眼便猜了个十分八九,微微一想,还是叫人把两人葬在了巴蜀。

  生不能同寝,死后……终可同穴。

  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殊途同归吧。

 


25 Feb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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